“要谢就谢我家公子吧是他让我救你的”郑师傅缓和了口气。
“多谢公子救命之恩”吴佩孚侧头转向竣儿。
竣儿用与之年龄不符的眼光打量着吴佩孚,说道:“你帮日人做事,又怎知不是前门拒虎,后门进狼”
吴佩孚讪讪地说:“小兄弟,你说得对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见习参谋,不能左右朝政……他日如能为民出声,必当尽全力自强御侮……”
“伤好些了吗”竣儿似乎不愿再谈论此事,打断了他的话。
“好多了公子的伤药真是神奇”吴佩孚活动了一下腿,血已经止住,已无大碍。
“那你就快些走吧这里还是俄国人的控制范围”郑师傅冰冷冷地说道。
吴佩孚从地上拾起根粗树枝当做拐杖慢慢撑着站起来,对竣儿说:“敢问公子大名,日后定当重重酬谢”
老者哼了一声,鄙夷地说:“只要你日后少为清廷做这些混账事就是谢我们了”
竣儿红扑扑的小脸露出善意的微笑,说道:“在下王梓竣,举手之劳,无需言谢”
吴佩孚从腰中解下一块紫檀木的配饰腰牌递给王梓竣说:“吴某必永记今日救命之恩这腰牌虽不值钱,却是祖父赐我的傍身祥物,请公子收下,权当吴某与公子的相识纪念。吴某不会永远只是个末流测绘参谋,他日腾达之时定会再寻恩公”
王梓竣和郑师傅见吴佩孚有礼而真诚,不似寻常北洋清军的猥琐模样,郑师傅本不想收此礼物,但这腰牌确实算不得贵重,便对用目光征询他意见的王梓竣微微点了点头,王梓竣接过了乌亮光泽的腰牌,三寸长的紫檀木发出淡淡地香味,一面篆刻着子玉二字,另一面雕着梅兰竹菊四君子,腰牌做工精细,造型古朴,王梓竣郑重地挂在了腰间。
吴佩孚对二人深鞠一躬,再没说什么转身蹒跚着走了。
望着吴佩孚的身影渐渐淡出视线,郑师傅自言自语:“困境中尚可有礼有节,在清军中也算难得了。”
两人牵着马缓步行于旷野。边走边聊,郑师傅道:“我们出游已两年了,踏遍江南、西北、中原,算是完成了一项祖辈遗训,况且当下战祸连绵、匪盗肆虐,我们也该回去了”
王梓竣游历了绵柔的江南,见识了苍凉的西北,也理解了“得中原者得天下”的含义,却似乎没有尽兴,说道:“好多的知名去处还没去,这就回去么”
郑师傅变了脸色,严厉地说:“我们是出来游玩的吗你倒是给我说说我们是做什么来了”
王梓竣趁着师傅不注意吐吐舌头,朗声说道:“我们王家有十二岁成人之家规,十二岁时必须出门历练。”
“为什么王家的孩子十二岁便算做成人”
王梓竣大声说:“因为王家肩负着灭清复国的大业,我们是大明潞王朱常淓的后代,我们决不能忘记国恨家仇,凡朱氏子嗣须以复国为毕生之追求,不死不休使命所系、任重道远,所以我们十二岁时就算做成人,肩负责任”
当年明朝潞王朱常淓国破之时忍辱负重假意降清,但事不机密,被顺治所杀。潞王有一独子,被贴身卫士救走,之后改姓埋名四处躲避清廷追杀,这王梓竣就是潞王后嗣。
郑师傅赞许地点点头,说:“三岁识字,五岁背诵兵书、学习武艺,十二岁便要出门历练这是祖辈的规矩……”
王梓竣打断师傅的话,调皮地说道:“要博学之,审问之,慎思之,明辨之,笃行之。这我都知道”
郑师傅佯怒的脸上露出了笑意,轻轻拍了一下王梓竣的后背:“你父亲小时候可不像你这么顽皮”
“父亲比我强,复国大业也没有成功”王梓竣强辩道。
“嗯,你父亲的天分比你差了一些,从小身体又不好,不能习武,但是他做生意有一套办法,现在王家的家业比上辈大了不止几倍,这些钱财都用在了复国大业上,他也算尽了自己的一份力前几辈因清廷势大难于扳倒,现在清廷颓势已显,你一定要用心读书刻苦习武,争取做个复国皇帝”郑师傅鼓励道。
“郑师傅,我做了皇帝一定封你做大官”年少的王梓竣从小生活在家族复国的梦想中,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感觉并无不妥。
郑师傅哈哈大笑起来,说:“我郑家几代做王家教头,难不成就是图你封的大官么”
王梓竣挠挠脑袋,不解地问:“要是复国成功,师傅不做大官又去干什么呢”
郑师傅的目光忽然黯淡下来,说道:“我祖上本姓李,世代习武、游侠江湖,太祖时因开国有功受封柱国大都督便一直辅佐朱家,国破之时又护着你们逃到东北,先祖父感念国姓爷的忠勇,于是改姓郑。我这一辈已经辅佐你们父子两代了,如竣儿真能重登金銮,老朽当归隐山林。”
“师傅不是说,你会一直帮我吗”王梓竣有些急了。
郑师傅忽然脸上一阵抽搐,忙用手按住胸膛,像是在压抑着痛苦,答非所问地对王梓竣说:“我们该回去了”
王梓竣没注意到郑师傅的不适,不得其解,摇摇头说:“我要师傅永远陪着我”
郑师傅痛苦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,说道:“男儿当自立自强,杀伐决断不能只依听人言,要有自己的主见……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”
王梓竣望着压抑的天空,点了点头。
远处隆隆的炮声像滚雷般乍响,日俄间又开始了厮杀。一老一少纵马荒野之中,说说笑笑间已出了奉天战场的边界,将枪炮声留在了身后。
注:m1891型莫辛纳甘步枪,1891年成为俄国的制式步枪。中国人一般称呼其为水连珠。
正文第二章回家
顺着奉天至北京的官道往西走是锦州府,锦州府再向南是一座靠海的小城,此城是通联关内外的咽喉要道。沙俄和日本皆对东北虎视眈眈之际,朝廷对这里也逐渐重视起来,三年前刚刚被设成县制,取名绥中,是永远安宁的中后所之意。绥中成了“关外第一县”。
绥中北靠燕山、南临为渤海海岸,自古便盛产蟹贝鱼虾,特别是渤海对虾和梭子蟹更是朝廷御膳之物。在北京居住的王公贵族、八旗子弟对此类海鲜也是趋之若鹜,北京不靠海,海产品不容易运进来,除了朝廷快马运进宫廷的,其他普通运输即使运到北京也多半不新鲜了。北京市面上的少量海鲜产品被这些有钱人炒得价格昂贵,寻常百姓则是望鲜兴叹。
绥中贩运海鲜的大户当属王家。王家是外来户,到此定居不过三代。刚到此地时,王家主人只是购了条渔船随当地渔民出海捕捞海鲜,所获并不丰厚。第二代时,王家男主人王懿虽然身子骨弱,不宜出海捕捞,却心思灵敏,颇有生意人的精明头脑。
绥中沿海的海鲜品四季不断,但五月和十月是即将产卵或越冬的虾蟹最肥美最易捕获的时节,王懿在这两个月份平价收购本地海鲜产品,装在数个盛满海水的大木桶中用冬天窖藏的冰围在四周,然后用几辆马车快运到北京。虽然路途遥远,要走上数天,运到北京鱼虾会死掉大半,但即使这鲜活的一小半就能卖出收购价几倍的银钱,死的鱼虾再稍稍便宜些也能很快出手。一年之中这几趟贩运便能赚得钵满盆盈。王家经过几年的经营,生意越做越大,家业也渐渐丰满起来。不仅盖了一处大院子,而且还购置了百十亩良田,成了绥中为数不多的有钱人。
到达绥中城内已近午时,郑师傅和王梓竣牵着马,对街道旁的熟人微笑着打招呼。虽然人们对王家这个不苟言笑的老师颇多微词,但对聪明乖巧的小梓竣还是蛮喜欢的。
“竣儿”王家运输队里叶老二的媳妇叫着王梓竣的孚仭矫:“出去两年,长得越19呈盗耍〕闪舜笮镒樱brgt;
“二婶好二婶没见老,也是越来越漂亮了”王梓竣喜欢这个小时候经常给他上树摘果子吃的二婶。
“竣儿,你娘今天还念叨你呢你回来她就放心了”叶二婶被王梓竣说得有些飘飘然,但见四周的街坊都看着她发笑,慌忙转移话题,又顺手抓了一把山果塞到王梓竣手中。
“谢谢二婶”王梓竣笑着答礼。
已是五月初,正是蟹肥虾鲜的季节,近海的人们都在海边忙碌着,一年的家用全在五、十两个月。王懿带人去海边收购海鲜,外观朴素雅致的王家大院显得十分静谧。
两人来到王家大院门前,早有灵通的人告诉了王梓竣的继母王李氏,王李氏站在院子门前正等着他们。梓竣的生母生下梓竣不久便过世了,父亲王懿是王家的单传,为了兴旺家族、为朱家保留足够的复国力量就续弦娶了年轻美貌的李氏为妻,大概因王懿体质欠佳的缘故,李氏始终没有怀上孩子。李氏便对梓竣视同己出,爱护备至。
李氏见师徒两人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,忙趋步上前,先是恭恭敬敬地对郑师傅施礼,在郑师傅还礼后才将风尘仆仆的王梓竣抱入怀中。
“儿啊”李氏抱着梓竣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“想死娘了”
“娘,别哭,竣儿这不是回来了吗”王梓竣鼻子一酸,带着哭腔说道。
郑师傅以臣下之礼,俯身轻声劝慰道:“夫人保重身体,竣儿完成祖训平安归来,应是欢喜才对”
李氏擦了擦泪,说:“郑师傅说得对,我刚才是欢喜的”
王梓竣听说父亲王懿去海边收货,稍显失落。李氏拉着他的手回到王家大院,直说竣儿长得高了,身体壮实了。李氏欢喜地催着后厨做梓竣爱吃的饭菜,又吩咐佣人烧洗澡水。一番洗涮后,王梓竣和郑师傅来到后院一所看似储藏室的小房子里,这里供着潞王朱常淓的牌位,朱家潞王一脉被清廷追杀时,在逃亡途中立下规矩,若无要紧事情,每日当参拜一次潞王灵位,以示没有忘记国恨家仇。
在海边指挥伙计过秤装货的王懿听人说梓竣回来了,父子分别两年,骨肉之情催发的想念本就强烈,得到消息便急忙从海边赶回家中。
王懿身着蓝棉袍、缎子马甲、头戴熊皮帽、撑着一把象征身份的洋布伞,一副商人打扮,但眉宇间却闪隐着令人敬畏的威严,这种说不出的气势也让他做生意时更多地得到别人信任。他急匆匆地赶到家,见过郑师傅,嘘寒问暖一番,见郑师傅面露疲态,便让郑师傅先回房休息,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,为朱家的复国梦操心费力、任劳任怨,王懿心中一直敬他为父辈。
虽说心中对爱子疼爱有加,但为了使孩子能够服从家族的意志,王懿的管教向来严厉,与梓竣从不嬉笑玩闹。
此刻王懿表情严肃,端坐在正堂上,将佣人退下后,向坐在下首的王梓竣问道:“出行前我曾对你说过不登高山,不知天之高也;不临深溪,不知地之厚也你此次外出远行,可长了什么见识”
王梓竣心知父亲绝不是问他游览了什么名胜风景,起身站在父亲面前,规规矩矩地回答:“儿此次远游,得悉广州附近革命党猖獗,党首孙文宣扬驱除鞑虏,恢复中华,创立民国,平均地权成为清廷祸患,此人在广东影响颇大,百姓支持者甚众。”
“清廷在全国推行新政、编练新军,各地都有军事讲堂,大些的地方聘洋人授课,教习洋枪洋炮和西洋战法……江南的新军及新派人物、留洋回来的学生大部已不再留辫子……儿与郑师傅由烟台登船自海路出关到达大连,恰逢日俄在东北交战,战区民声鼎沸,怨声载道,国人俱是咒骂大清国的荒唐无能。以儿之见,满清经过数次民众激变和列强的欺凌,国运日衰,气数将尽,亡国已在须臾之间。”
王懿露出少有的笑容,赞许地点点头“嗯,不错,接着说”
……
父子二人直聊到傍晚掌灯时分,急得李氏几次欲推门而入但终是不敢,做好的饭菜翻热了几次,只好赏予下人。李氏不知两人还要说到什么时候,情急之下请出了郑师傅,这才结束了问询,一家人吃上一顿团圆饭。
餐桌上是丰盛的时令海鲜,王梓竣从小喜欢吃蒸螃蟹,李氏特意到王懿收到的海货里挑选了一些最肥最大的母蟹。母蟹的蟹黄最宜蒸食,蟹黄满满登登的会将蟹壳顶开。蒸好后掰下蟹足将蟹黄挑到碗里,不能用筷子,与螃蟹接触的除了手什么都不可以,怕出了杂味。喜欢鲜味的直接吃,喜欢味重的可以放些姜末和醋,味道很是鲜靓。蒸海蟹时,刚上灶不能用快火,只用文火慢慢蒸。如用快火,螃蟹受热拼命挣扎,蟹足会掉下来,光秃秃的螃蟹端上餐桌影响食欲。
李氏今日亲自下厨为梓竣做了一道听到菜名都会流口水的“芙蓉蟹丸”。这道菜梓竣从小到大就是吃不够,而且认定只有李氏做的才地道、才对味。“芙蓉蟹丸”是挑选稍小些的母蟹壳,那种带着满满蟹黄的蟹壳,在每只蟹壳里放上一个肉丸子,丸子是用猪肉和鸡蛋清打出来的,只能放少许盐,其他作料一概不加,这样蒸出来的丸子味道不仅有肉的口感更有蟹黄的鲜味。王梓竣忽视了桌上其他美味佳肴,一口气吃了五个蟹丸才稍稍放慢了吃速。
李氏不停地给梓竣剥蟹壳,将里面的蟹黄放到梓竣的碗里,疼惜地劝梓竣多吃些。王懿和郑师傅两人推杯换盏聊着一路的见闻趣事,一家人其乐融融。
清国越是多事,王懿心中越是欢喜,对郑师傅说:“竣儿说如今关内已是纷纷攘攘,清国妖后的龙椅怕是坐不住了,朱家做何打算请郑师傅指点。”
郑师傅放下酒杯,轻拢了一下银白的胡须,清咳一声,缓缓说道:“清国早非十全武功的帝国,妖后将清帝囚禁,自揽朝政,此是内乱;外则汉臣的权势逐渐增大,已能左右朝纲。加之洋人的欺压,清廷割地赔款,更是变本加厉地掠夺民间财富,国人早已怨气冲天……”
说到这儿郑师傅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,王懿和王梓竣连忙起身帮郑师傅揉胸捶背,郑师傅毕竟年纪大了,又陪着梓竣游历两年多,一路上风餐露宿、起伏颠簸,还要照顾梓竣的衣食住行,已是操劳过度。
郑师傅呷了一口酒,强自压了下去,接着说:“老夫也认为……咳、咳……清国倾覆在即,只是……只是清廷结怨甚多,多股势力都虎视眈眈,不知会毁于谁手,是朝中汉官还是草民英雄尚不明晰……唉如果没有新君定鼎中原,天下将四分五裂,纷争必起……可惜我们大明后裔竟颓弱至此,没有能力与群雄逐鹿中原……”
郑师傅暗暗自责,越说越低沉。王懿心中更是沉痛,眼瞅着反清复明的机会到来,却只能做个旁观者,十几代人的努力终是镜花水月。盼着天下纷乱时振臂一呼“我是大明朱家皇嗣”应者云集,鼎力相助的事简直是不可能的。清朝奴役汉民二百六十年中,朱家人只是前四十年还能高举汉旗抵抗满人。被满清剿灭后,满清开始了对汉人血腥镇压和残酷统治,朱姓皇族后裔东躲西藏隐没民间没有了音讯,此瓜熟蒂落的时候谁能让你白白占这天大的便宜
餐桌上的气氛很压抑,一家人都停了手里的碗筷,不言不语,只有郑师傅间或咳嗽几声。过了片刻,王懿打破了沉闷:“这些年来,我一直来往于绥中与北京间,贩运海鲜倒是其次,主要是在北京结交一些有识之士,并且资助他们开办了一家书院,人数只有十几人,这些人也是文弱书生流,怕是当不起重任……”
王梓竣几次欲开口说话,但家规森严,张了张口没出声。这时郑师傅摇摇头说:“这些人靠不住的……咳、咳……这次远行,我也感触良多。当今天下之变化大部是拜洋人所赐,所谓天朝大国在洋枪洋炮前不堪一击,清廷的师夷长技以制夷只是自欺欺人……咳……现在各地都在选派留洋学生去东洋学习战法技能,要想办法让竣儿也出去学,学些洋人的真本领,效法他们打败清廷”
正文第三章赴日求学
“我倒是跟锦州府的刘统带有过数面之缘,刘统带在北京办事时我曾给他住的驿馆送过海货,有时刘统带闲来无事与我聊聊,我可以去锦州府找他帮忙举荐竣儿留洋。”王懿脑子转的飞快,想到了这个可以利用的关系。
郑师傅点点头:“这件事要抓紧去办……咳……”
趁着郑师傅和父亲说话间隙,忍了多时的王梓竣连忙说:“父亲说过,先祖潞王曾在河南信阳附近的英武山上藏了大批财物,用以反清复明,我们何不取出来趁清妖大乱之时拉起义军以争天下呢”
王懿摇摇头,叹了口气说:“英武山的宝藏只是先辈口口相传,不知是真是假。其实潞王晏驾后此事便被泄露,清廷派人到英武山挖掘藏宝,直将英武山挖了个千疮百孔也没找到,便道此事子虚乌有。随后信阳附近的百姓闻讯也到英武山大肆搜寻,依然一无所获,挖了几年以后人们才渐渐散去,直到现在依然有零星贪宝之人上山挖掘。”
王梓竣急切地问道:“难道潞王只是想戏弄清</br></br>